美酒如刀

写写喻叶
希望他们的故事打动你,就像打动我一样

婉拒叶喻/喻受/“叶喻叶无差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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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叶】烟的他

1、

红塔山刚入口的时候就呛,流进肺里劲劲儿的,烟气扎实,抽完一支嘴里好一会儿都留着绵实的焦苦味儿。黄鹤楼香气淡雅,入口温和,颇有些仙气,但不经抽,还没尝出味儿呢一支就烧到了头。红利群烟气格外醇厚,味道饱满,流经喉咙时熨帖顺滑,可惜价格不怎么服帖。一品黄山最划算,一天两包也只需花费10块钱,烟劲儿够辛辣,抽完好久都觉得胸腔涩涩。

叶修的第一支烟是红双喜,这烟名字和包装都喜庆,在长三角地带的商务人士中十分流行,同他日后的命运倒是冥冥之中有着呼应。

当时他离家五个月,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进了山东。当他们沿着钢筋混泥土的大桥跨越黄河时,少年叶修趴在窗户上往下看:黄河刚进入冰期,往日的波澜壮阔都被冰层封缄,河道蜿蜒而宽阔,冷冷地映照着西山斜阳。他心头有些忧虑:带出来的现金快花光了,秋天里尚可以找个挡风的角落囫囵一睡,冬天可就熬不住了。网吧包夜固然是个选择,但如果把宝贵网费的三分之一花销在闷头大睡上,多少显得有些奢侈……

对面床铺的人说:“小兄弟,一个人坐火车?”

叶修转过头看他,这是个中年男人,穿着件皱巴巴的条纹衬衫,上车的三个钟头里就着几张报纸磕了一地的瓜子。见叶修点头,他啧啧叹道:“看着真小,有十六了不?这是南下打工去?”

上铺探出个脑袋来:“你也是去南边儿做活计的?”

“算是吧。”叶修答。

上铺的少年追问道:“你上哪儿去?”

“H市吧。”叶修说,“先看看,没定呢。”

“唉,那咱俩不是一路的。”那少年说,“我有个叔叔在G市当工头,手下好几十号人呢,我爸叫我过去跟着他做。”

“做建筑啊?”中年男人问。

“就帮人家修房子啊,和水泥什么的。”少年一脸茫然,“我也不是很懂。”

“现在建筑不好做啊。”中年男人发出状似深沉的感叹,“年头不好,开发商资金链吃紧,承包商三天两头拿不到工资,不容易。”

少年同叶修面面相觑,叶修倒不怎么关心建筑行情怎么样,他在默默盘算着这个月的预算:还剩一千五百二十一块钱,他要上网,要吃饭,要找地方过夜,还要补件冬衣——叶秋的行李收拾得精心,但轻装简行,压根儿没留放冬衣的地方。他带出来的现金不多不少,几个月只出不进,难免捉襟见肘。上个月他算算花销,终于不得不找了几份不要求身份证的黑工,以支撑高额网费:在地铁口发传单,他脸皮薄,不好意思硬塞别人手里,便听天由命地默默支着手,把一张滑溜的传单捏得紧紧地,生怕掉了似的,面前是路人来来去去的漠然容颜。贴小广告,一只手攒着厚厚一大叠,另一只手拎着胶桶,在北方秋季的萧索寒风里挨个找电线杆子;有一回刷胶水的时候没有拿稳,上百张单子呼啦啦被北风刮了出去,混着枯黄的落叶满地翻滚,他赶紧冲出去一张张弯腰捡回来。给网吧对面的小餐馆送外卖,吱嘎吱嘎踩着又老又破的自行车,一口气爬七八层楼,把油腻腻的包裹递过去。这些努力勉强让他收支平衡了一阵子,但收入并不总是尽如人意:贴小广告那次,因为搞丢了一些单子,被扣了一半薪水;发传单那次,好不容易把几百张单子发了出去,大概时间隔得久了些,找不到给他分配任务的中间人了——没有合同,他只好默默吃了个闷亏。唯独小餐馆的老板天天见他在对面打游戏,混了个脸熟,对他就好一些,给他包吃包住:住在餐馆楼上的自家招待所,一晚上二十块钱,楼下是厨房,楼上一家子老鼠和不同种类的蟑螂与他相安无事地同居着。

叶修思忖:等到了H市,他一时半会儿未必找得到兼职,一千五百二十一块,至少要顶一个月。每天五十块钱,刨去两顿泡面,只能在最便宜的网吧待上个七八个钟头,这样就匀不出钱来买外套了……他陷入精打细算中,盘算着从哪儿能抠出来一点儿并不存在的富余,一时没有注意到两个同车人在说些什么,直到中年人拍拍他:“小伙子,来根烟?”

他粗粝的手指里夹着三根烟卷,凑到两个少年前面。

上铺的男孩探头看看:“红双喜!”他飞速地伸手接过一支来,中年人替他打上火,那少年道过谢,把烟塞进嘴里:“嗨!可憋死我了,这破车上的烟卖得真TM贵。”

中年男人问叶修:“抽吗?”

叶修说:“不会。”

“哪能呢!”中年人劝道,“来一根儿呗?”

“呃,真不会。”

对方耸耸肩,把烟收了回去,和上铺少年一起吞云吐雾起来。

车厢里立刻弥漫起呛人的烟味儿,这令叶修回忆起他的上一趟行程:他搭乘过好几次城际黑车,那种又老又破的小客车,挤挤挨挨坐满了三教九流的乘客,有抱着鸡笼子的农民,有大花臂的彪形大汉,有浓妆艳抹、涂着廉价香水的女人。大夏天,车里没有空调,司机敞开窗户抽着烟,刺鼻的烟味儿和着各色稀奇古怪的味道直往脸上扑。他只好用外套盖住脸,做出睡觉的努力——也许一觉睡过去就到达他的目的地了。

目的地一直在他心里。

少年又探头来问他:“你上H市干嘛去?”

叶修说:“打游戏。”

“打游戏?”少年一头雾水,“你家外边儿没有网吧嘛,跑那么远打游戏?”

叶修无奈道:“家里边儿不让啊。”

少年乐了,上下打量他:“看不出来,你比我还叛逆啊?你打什么游戏啊。”

“都行吧,”叶修说,“啥都会一点儿。”

“DOTA会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水平怎么样啊?”

“还行吧,”叶修慢吞吞道,“没输过。”

少年不以为然,“那你得经常混网吧吧,混网吧的还能不会抽烟?装什么逼啊。”

叶修只好说:“没钱啊。”

少年道:“反正我跟哥们儿包夜的时候不来两根儿不成,要睡着。抽两根就精神了。”

叶修心头一动,问道:“你多久会抽烟的?”

“春节吧。”少年想了想,“走动亲戚,那些叔叔伯伯散烟,我爸让我收了跟他一块儿抽。他说等我去了G市,多得是要跟人来往的时候,人家散烟,我不收着不好吧?”他做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样子,俨然忘了方才对方就拒绝了同车人散过来的烟,倒令叶修有些哭笑不得。

“烟是个好东西。”中年人道,“喝酒吧,你能恍恍惚惚地逃避一会儿现实,有什么用?酒醒了该咋地还咋地。烟呢,帮你解决问题:有什么事儿想不明白就来一根,等抽完这支就想通了。”

“那我来一根吧。”叶修说。

两人都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就被说服,一时吓了一跳似的。叶修接过中年人替他点燃的那支烟,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夹着它,不怎么犹豫,便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。

他第一次抽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享受:将烟气吸入胸腔,在肺里游走一圈儿,再从鼻腔里吐出来的。烟草的刺激气味儿直直冲上头皮,占据了四平八稳的感觉中枢,令他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快意。

这种烟香精浓重,吸进喉咙里泛起一股廉价的甜味儿,后来的叶修嫌烟味淡薄,再也没有抽过它。

但这个绿皮火车上的晚霞时分,他的确是就着这股淡淡的甜味儿抽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,反倒让两个旁观者为他的熟练吓了一跳。哐当哐当的落日夕照中,只有那颗燃烧成灰烬的烟头,曾经在这漂泊无定的下午,偶然窥见少年叶修的心。

 

 

2、

“呸呸!”方士谦把烟放进嘴里,只抽了一口就忙不迭吐了出来,怒道:“你这什么破烟?呛死人了!”

“一品黄山啊,没见过?”叶修说着,徐徐地吐了一口烟雾出来。

“不会是十来块钱那种便宜货吧,你就给我抽这么次的烟?”方士谦的眉头皱得死紧,嫌弃之情溢于言表。

“哪儿能呢!”叶修否认,方士谦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,又听他道:“十几块的烟我哪儿买得起?这烟隔壁小卖部就卖五块钱。”

方士谦差点没被他气得七窍生烟:“我靠,你就拿这破烟招待朋友的?敢不敢有点儿诚意啊!你们这儿不是很流行那个利群吗,你不抽外国烟也就算了,不说给我搞个几百块的中华吧,抽个五十块的利群你还抽不起?”

“我也想啊!”叶修无辜道,“这不是最近穷吗?要不你赞助我点儿呗,我马上就亲自去隔壁给你买。”

“去你的,你堂堂嘉世大队长,联盟豪门第一人,用得着我一介小老百姓赞助?”方士谦嗤之以鼻。

尽管对于嘉世俱乐部职业选手的待遇并不知情,但方士谦清楚微草的:这个赛季联盟迎来飞速的扩张,商业模式越发成熟,战队选手的薪酬也水涨船高。譬如微草刚刚签约的新任队长,即便是新人上任,也拿着七位数的年薪,这还不包括商业活动的收入,与穷这个字根本无缘。微草这还只是未拿过冠军的中流战队,嘉世可是顶级豪门,叶秋又是带领队伍连夺两冠、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级大神,即便没有商业活动的收入,嘉世还能亏待了他去?

叶修晃晃手里的烟:“反正现在就它了,不抽这个也没别的。”

“抠不死你。”方士谦骂骂咧咧地把烟塞进了嘴里,“等这场打完了,我立马溜出去买个好的,懒得跟你折腾。”

天气舒朗,云淡风轻,两个人偷偷摸摸窝在走廊的露台上抽着烟,吹着微风晒太阳。

“你们那个新队长,”叶修说,“叫什么魔术师的……你觉得他怎么样啊?”

“什么怎么样?”方士谦警惕地看着叶修,“别想套我们情报啊。”

“切,”叶修不屑,“我要赢你们还用得着套你情报?”

“切,”方士谦也不屑,“一会儿让你感受我们的厉害!”

“我好怕哦。”叶修说。

方士谦懒得搭理他,自顾自抽了几口烟,看了一会儿云,忽然问道:“你这阵子有收到老队长的消息吗?”

“嗯?”叶修说,“老林吗,没有啊,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。”方士谦说,表情有点黯淡,“就是想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,有没有看到,我们……”他抽了口气,到底没有说下去,只是摇摇头,又抽了一口烟,长长地吐了出去,仿佛叹了一口气。

“这帮家伙,AFK以后都没影了,鬼知道跑哪儿潇洒去了。”叶修说,“估计到处旅游着吧!也可能变上班族了,天天穿西装坐办公室什么的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方士谦说,也许是想象到什么,神情终于好转了起来。

叶修一手夹着烟,一手拍拍他的肩膀。两个人分享完了小半包烟,便在被工作人员发现以前作鸟兽散,留下一地碎碎的烟灰。

 

叶修登上QQ,点开一个跳动着的名字,飞快地敲击键盘回复:你就放心吧,他们好得很。等你找着工作别忘了通知我啊,暂时没合适的也没事儿,我赞助你呗!咱又不差钱,哥可是联盟豪门第一人好吗?

对话框上方闪烁着林杰的名字——就在不久以前的曾经,这个账号还叫做“王不留行”,微草战队的队长,王牌核心。

叶修最后发过去一个叼着烟的酷酷表情,就关上了QQ,转而打开网页,登陆网上银行。账户里静静躺着最新一月的薪水;如果方士谦在场,他大概会吃惊万分:别说如今的微草战队队长,这个数字和现今最弱的队伍中最没有名气的选手都相差悬殊,简直是从联盟几年前的初创草莽时代穿越过来的,几乎可以称得上窘迫了。

叶修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,打开转账页面飞快地打了一笔钱到苏沐橙名下,备注“学费”;随即打开一个记录着许多串数字的文档,照着那些数字熟练地在对话框中输入账户名,再耐心地一个个填入转账金额。其中有些他单独拉出来看看,翻翻QQ记录,输入一个更高一点的数字。这一切他完成得很快,不到十五分钟后,账户里就只剩下了三位数。

叶修关上页面,原地伸个懒腰,心满意足站起来,出门取钱去。

 

“刘哥,你就给我便宜点儿呗。”叶修十分诚恳地说,“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,是吧?我不是还经常给你介绍生意吗!”

老板也十分诚恳,“咱们这是谁跟谁啊,不然我上个月能让你赊账?还不是因为咱们关系铁嘛!”他语重心长道,“小叶啊,我这也是小本经营,没法任性啊。”

叶修垂死挣扎:“两包红利群,一口价,30块,下次我还来你店里买,成不成?”

老板不说话,脸上摆出一个又沉痛又坚决的表情。叶修无奈,只好忍痛把紧紧攥着的两包利群放回橱柜,目光极其不舍,痛心疾首道:“得,等我下次有钱的——还是给我来两包黄山吧。”

老板收下那个皱巴巴团成团的十元钞票,取了烟扔在桌上:“小叶啊,咱们是朋友,我真得劝劝你。看到这个包装上写的没有?吸烟有害健康!你这两年每天两包两包的抽,太过量了,来我这儿买烟的年轻人都没你抽得这么厉害的。还是要注意点儿,知道不?”

叶修收好烟,这回真心实意道:“谢谢刘哥,我心里有数。”

“你呀!”老板摇摇头,叹了口气,摆摆手让他走了。

叶修出了小卖部的门,便拆开包装,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,晃晃荡荡走在大街上。

此时已是初春,H市街头的树木一致萌发起毛茸茸的叶芽,空气温和而湿润——吹面不寒杨柳风,江南三月天,最是宜人。此时距离少年叶修坐着绿皮火车跨越冰封的黄河的冬季,已经过去六年之久。这个春天的斗神叶修,吊儿郎当叼着比红双喜更廉价的烟走在街头,依旧无人相识。一切都变了,一切都没有变。

 

 

3、

烟灰缸又一次填满了,叶修歪歪扭扭地站起来,去垃圾桶边倒烟灰。路上顺便打开窗户,又点燃一支,就着清爽的夜风抽了几口,在黑夜里静静思索着。

回来时见电脑右下方的小企鹅滴滴滴跳动个不停,“索克萨尔”回复了他的消息:

“录像我看过了,我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——13分24秒一叶之秋那个突围,他们和你配合上的迟疑不像是操作问题,比较像是刻意而为之的,只是因为每个人都只差了那么一点,所以看起来比较像是一个群体性的失误,反而把他们的赛场心理遮掩过去了。但我不认为他们有提前商量好这个策略,比赛场面的变化有太多种可能了,他们也无法提前做出部署。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——即使不经过提前商议,他们也可以默契地找到时间点强行打出负面的配合效果——这说明他们的心理变化已经相互影响很深了。”
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
叶修啪啪啪打字回复:“我打算早点睡。”

“是吗?”索克萨尔说,“难道你不打算跟我说完晚安,再自己把这个赛季的嘉世比赛录像全部看一遍?”

叶修说:“这个提议也不错,谢了,晚安。”

索克萨尔发了一个微笑过来,又开始慢吞吞地打字。叶修叼着烟,没有做其他操作,莫名地盯着对话框上面那个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…”的点点点发起了呆。

索克萨尔输入的内容终于发了过来:“不管你之后打算怎么办,不要勉强自己。”

叶修笑了笑,将烟头碾灭,指尖在键盘上灵活地跳动:“如果换成你,你难道不会勉强自己吗?喻文州同志。”

索克萨尔又一次“正在输入中”,待到叶修又点燃了一支烟,消息才发送过来:“如果有任何可以帮得上忙的,随时找我。”

“当然了。”叶修爽快道,“我这不就在找你帮忙吗?行了,快去睡吧,多谢了,晚安。”

索克萨尔发了个小月亮过来,随即头像转成灰色。

叶修又一次站起身,夹着烟踱到窗户边:喻文州发来的小月亮令他想看看真正的月亮,可惜今夜的云层太过厚重,重重掩住九万里高空的明亮月光。

他想起很多年前,和苏沐秋在嘉世网吧打游戏到深夜——夜晚时段的网费总是更便宜一点——再一起回家,那时候的夜空总是更明亮一些,有零零碎碎的星星,照亮了回家的路。由于他们以出众的PK技术替陶轩应付了不少踢馆子的场面,加上两个少年无依无靠的背景,陶老板总是对他们多加照顾,还卖力地替他们拉来不少网游生意。荣耀第一区的嘉世公会,从建立开始就所向披靡,大家在第一区可以横着走路,嚣张跋扈得不行。那时候他抽烟还不怎么多,一是因为穷,二是因为还没有烟瘾,偶尔别人抽的时候才跟着抽一根,也抽不出什么好坏差别。后来联盟成立,他自己一个人带着一叶之秋闯进去,比赛到底该怎么打,所有人都没有经验,他上瘾似的反复推敲着战术,为每一场胜利着迷——此时他终于领教香烟的魅力:当你独处的时候,它帮助你解决问题,令你感受不到疲惫,好像时刻充满战斗下去的精力;而一旦你领略它的魅力,就再也离不开它了。每一次胜利以后,大家呼啦啦簇拥着小队长吃宵夜去,吃完烤串在街上摇摇摆摆地走一两公里回俱乐部,那时候的月亮很大很圆,“呼作白玉盘”。他记得每个队员的外号和他们吃烤串的口味,记得他们的打法和长处短处,记得他们每一次精妙的配合局面,记得每一次总冠军时山呼海啸的“嘉世万岁”。

叶修站在窗边默默地等了一会儿,待到两支烟抽完,月亮也没能从云层中突围出来。

第三支烟,帮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:

如果嘉世无法在他的身影之下彰显光辉,那么他就带着一切积重难返的阴影离开;而焕然一新的嘉世必将重新闪耀,一如当初照亮H市夜空的熠熠星光。

 

 

4、

“你要上哪儿去?”

叶修从喻文州怀里往外爬,还没爬出一半,就被抓着腰扣了下来,上半身啪叽一下歪倒在软绵绵的地毯上。

“……”叶修:“我就去上个厕所。”

两人正坐在地上打荣耀——自打家里装上了这副米色羊毛地毯,喻文州就爱上了搂着叶修坐在地毯上打游戏这项活动。叶修嫌热,然而多次抗议都遭受暴力镇压——他从前也不知道喻文州的力气这么可观,掐着他的腰向下一贴,他就只好委委屈屈地屈服于暴政了。

喻文州拎着叶修的后颈把他提溜回来,掰正他的脸,定定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(叶修报以无辜的眼神),伸手从他的裤兜里掏出来一支烟:“不错呀,万宝路,谁给的?”

“咦,这哪儿来的?”叶修大吃一惊,“哪个混蛋陷害我!”

“今天去俱乐部的公会部门玩儿了?”喻文州微微一笑,“大春说你莅临视察他们的工作去了,怎么,叶神有什么指示吗?”

“哪儿能呢!”叶修说,“我那不是等你下班吗?就随便逛逛呗。”

喻文州晃晃手里的烟:“你的意思是大春陷害你的?”

“这可说不定。”叶修面色凝重,“没想到蓝溪阁对我抢他们BOSS的仇恨这么深,都退役了还不放过啊!恨果然比爱还要长久。”他一脸唏嘘地发出感叹。

喻文州放开叶修,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,把那支作为罪证的烟随手扔在一边,认真地看着叶修的眼睛:“我们上次讨论过什么,不记得了吗?你前几年身体消耗得那么厉害,医生说了要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,烟一定要戒掉。你当时不是答应了吗?”

叶修一旦离开喻文州的怀里自己坐着,就马上歪歪倒倒没了个正行。他没精打采地垂着头,抠着地毯上的毛毛:“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哈……”

“只要你自己想戒,我不相信以你的能力会克制不住自己。”喻文州说,“所以我上次是没能够说服你吗?”

“也不是,”叶修说,“我就是……不太习惯。”

“不习惯什么?”

叶修想了半天:“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
喻文州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,捏住他那只抠地毯的爪子,轻轻握了一下,然后又放开:“那你告诉我,叶修,你抽烟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?”

“那可就太多了。”叶修说,“打荣耀,越激烈的时候就越得抽烟,不然老觉得差了一口气。打赢了以后,抽着烟回味的感觉也特别爽,真的。”

“这只是打网游的时候。”喻文州说,“你在比赛席里打荣耀也不能抽烟吧,不也没影响你拿冠军吗?如果只是打游戏的时候顺便抽抽烟,你难道还戒不掉吗?”

“也不只是打游戏。”叶修说,“熬夜练级或者整理资料的时候,特别容易犯困,抽两支烟能提提神,保持专注。”

“这是挺有用的。”喻文州点点头,“但是你现在不需要熬夜了,不是吗?除非我们两个一起——但是我敢肯定那个时候你不会想要抽烟的。”他微微一笑,叶修无语:喻文州平时行事风格都非常有条理,但是在深夜进行的某件事上还真不怎么有节制——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,他俩连着好几个礼拜睡眠不足,导致他白天上课天天打瞌睡,深深感到了色令智昏的困扰。

“还有思考战术的时候,”叶修补充,“据说尼古丁能刺激大脑,让大脑的思维更活跃,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创造无数非常厉害的战术了。”

“你是说我不可以吗?”喻文州笑道,“我可不抽烟呀。”

叶修不情不愿地承认:“好吧,你说得很有道理。”

“所以你刚刚说的这些场景里,抽烟都不是必须的,对你来说都存在退一步的空间。”喻文州道,“再想一想,还有什么时候特别想抽烟呢?”

叶修现在就习惯性地想夹着烟抽一口,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,于是又一次手贱地去抠地毯。室内开着暖气,潮湿温暖的空气令他的大脑陷入一种舒适的昏庸中。叶修慢慢回想着,描述说:“我第一次抽烟是来H市那会儿,快要没钱了,特别发愁上哪儿弄点钱能继续打游戏。在火车上碰到一个人,他跟我说,有什么事儿想不明白,就可以抽一根烟……”

他十分艰难地在陈年的记忆中挑挑拣拣,翻找那些关于烟的线索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:香烟早已同人生中的一切大事记相互勾连,难舍难分,几乎无法剥离。但他终究是整理出了一条关乎重要节点的时间线,描述给喻文州听:“后来沐秋死了,那时候沐橙特别小,我得照顾好她,还得带嘉世的队伍,那会儿联盟也穷,要啥啥没有。我就开始老抽烟了,没钱了管老板蹭……然后就上瘾了。”

这已经十分足够了。

喻文州静静地听完,说:“叶修,你不是要用烟来思考问题,你是要用它来消愁——你从前不对任何人倾诉,所以就说给它听。”

“现在你已经不需要了,不是吗?”

他温柔地望着叶修,眼神明亮而清澈,瞳孔中满满当当地倒影着一个人——叶修看了他一会儿,过去抱住他,胸口贴着胸口,两颗心在一处砰然地跳动着。

“你说得对。”叶修说,“我已经不需要了。”

那个黄河结冰的冬季,早已停留在千里之外。

他没有抱多久就放开,一骨碌爬起来:“我去把藏的烟都扔了。”

喻文州连忙拽住他,正好让叶修软趴趴地跌倒在自己的胸膛上:“不用去了,我都已经帮你扔掉啦。”

“……”叶修由衷道:“文州,你的心可真脏。”

喻文州笑眯眯:“你不喜欢吗?”

“喜欢,”叶修面无表情,“我快喜欢死了。”

 

两个人和平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,又重新腻歪在一块儿打游戏。不到九点,叶修便感到有些困意,心头空空落落似的,口干舌燥。喻文州敏锐地发现了他的躁动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叶修说:“有点儿渴。”

“喝点绿茶?”喻文州说,将他放开,自己站了起来:“我去给你冲。”

叶修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绿茶,咂咂嘴,仍旧感到胸口闷闷,那股涩意并没有被温热的茶水冲淡。于是他反应过来:这是烟瘾犯了。

喻文州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,此刻也猜出来:“想抽烟了?”

叶修闷闷道:“这可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,不能怪我啊……”

他水喝得太急,差点没打出一个嗝,然而喻文州忽然倾身吻住了他——这个吻泛着淡淡的绿茶清香,缠绵而温柔,持续了很久很久。

当叶修被放开的时候已经头晕目眩,神魂恍惚,早把那股烟瘾劲儿丢到了九霄云外。喻文州搂着他左右轻轻地晃了一会儿,两个人又专注地回到游戏里。

待到叶修下一次露出困倦和茫然的表情,喻文州便很有经验地直接掰过他的脸,给予一个绿茶口味的亲亲。

当喻文州第五次要故技重施地安抚他时,叶修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:“好了好了,我不是想烟,我就是困了想睡觉。”

喻文州摸摸他的脸:“行呀,我们去睡觉。”

最后叶修的老脸还是没有保住:喻文州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扔到床上,然后居高临下地压着他继续亲个没完。黏黏糊糊的吻进行了一会儿,后辈凑到他的耳边,轻轻说:“叶修,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吗?”

“嗯?”叶修靠着枕头,迷迷糊糊,“你说什么?”

“第一次看到你抽烟的时候。”喻文州说,“那时候我觉得很矛盾:这个人明明是最厉害的斗神,一副浑不吝的样子,为什么偏偏抽烟的时候,看起来这么孤独呢?就好像他自己一个人在世界上走了很远很久,谁也不依靠,只有那支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”

“当时我就想,总有一天,我会比他的烟,更懂他的心。”

 

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前任斗神的耳朵:“现在我可以做他的烟了吗?就算上瘾也没有关系哦。”

叶修答:“好。”

 

他主动伸臂搂住喻文州的脖颈,令他们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,肢体交缠,灵魂交汇。

此时距离少年叶修一个人坐火车进入山东省那个寒冷的冬天,已经过去十四年。距离苏沐秋离开他们的炎热夏天,已经过去十一年。距离青年叶修只身离开嘉世王朝的那个雪夜,也已有四年之久。

曾经落魄无定的漂泊,扛在肩头的责任,殚精竭虑的谋算,都已在这颠沛流离的时光之中烟消云散。

他回家了。

  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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